黑匣子

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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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伊奈帆/斯雷因]On the Road

“不要逃。”

“凭什么?”

“——”

那人举着枪的手极其缓慢地落下来,然后远远望着转身离开的他说。是谁?

 

睁开眼的时候塞着的耳机已经不再发出声音,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手机的电量已经耗尽了。被热醒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似乎每根头发丝都被汗水打湿过,一缕一缕贴在前额和突突跳着的太阳穴上;长时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让脖颈酸痛不已,他试图活动一下有点僵硬的颈椎,却仍然被顶在车壁上动弹不得,被迫和这辆破烂的长途汽车一起感受地面的崎岖。

好热。因为姿势的缘故,他的脸颊贴在车窗玻璃上,正午的阳光在那里留下的滚烫热度一丝不漏地传递过来,然后再透过皮肤一直钻进身体内部,仿佛要把骨髓都煮沸,就连窗外吹来的风——与其说是风,不如说是蒸汽——也热得叫人没法呼吸。大概被叫做窗帘的东西被热风卷向窗外,只剩尚未破裂的一角还勉强挂在窗框上。比起它来乞丐的衣服都算得上干净体面。

也许搭这趟车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想。但是哪个决定又不是呢?他对此一无所知。在码头的海滩上醒来的时候,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包括自己的名字。唯一留下的是逃离的欲望,尽管连想要逃离的地方也是一片空白,他还是选择遵从了自己仅有的冲动。从海港到山林,从城市到草原,没有钱就去干活,没有证件就去偷渡,逃就好了,哪里都好,哪里也不停留。

车轮驶过的扬尘在这条“路”上飘飘荡荡,在发动机震耳欲聋的响声中悄无声息地钻进窗户,再潜入每个乘客的五脏六腑。

他用余光看着窗外的风景。不,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风景。时值干季的草原尽是枯黄的颜色,一眼望去简直像是一片荒芜,而车的行驶路线也并非什么普通的道路,只不过是相较起来干裂得更加厉害的土地罢了。偶尔有一两具动物的尸体出现在路边,发黑的血肉里蠕动着和白骨颜色相同的东西,成群的苍蝇在上方盘旋,恶臭被风带进车内,和车厢里弥漫着的汗臭混杂在一起,发酵出令人反胃的气味。

“太热了。”

有人小声咕哝着,他将目光移过去,想要表示出一点认同,然而无法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声音的来源——他敢打赌,这辆颠簸的破车一定超载了百分之百。为了多收几人份的站票,司机几乎将每一个路边遇到的落单者都拉上了车,以至于在每个双人座都起码挤了三个人的情况下,车里的其他空间依然被用各种奇特姿势勉强站立着的人填满,就像沙丁鱼成群地钻进罐头。很“幸运”地,他只有一个同座,而那个人高马大一脸凶悍的刀疤脸男人将他挤得贴在玻璃上以示公平。

这时身后从上车起就不断和男友抱怨太远太脏太累太热的年轻女孩终于爆发了:“让我靠你身上就好了?我才不!你又臭又热!”她尖叫着,被斥责的对象则一言不发地埋下头任她发泄。车上的喧闹似乎都被女性稍显尖锐的声音盖过,直到他身旁坐着的男人用更大的音量咆哮着再说一句就滚下车,而被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到的女孩咬着下唇开始低声啜泣。车上的其他人似乎对这出闹剧视若无睹,可连续不断的抽气声让他觉得更热了几分。

但是记忆中似乎也有哪个女孩在他面前流过泪……不,也许不止一个。

热,太热了。车里当然不可能有空调,热气灌进眼睛耳朵嘴巴,喉咙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无法呼吸的火炉里,汗水顺着脊柱向下淌,挂在发梢的一滴滴答一声落在竖起的外套衣领上。好热,但是不想患上登革热就必须好好地穿着长袖长裤——花脚的蚊蚋在耳边嗡嗡飞舞,只有喝得太饱的几只才会被挤得转不过身的人勉强拍到——可即使如此也不能免于虻虫叮咬。前几天被叮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片到现在还在发痛的红斑,被包裹在许多天没有清洗过的登山裤里,他想也许过两天会开始溃烂也说不定。

“喂,他已经不行了吧,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前方有人低声说,而那个怀抱着襁褓的母亲抬头露出一双带着泪的美丽眼睛,然后费力地抬起臂弯亲吻那个看不到面孔的婴孩。

“他还活着。”她喃喃念着,“他还活着,还有希望,我不会放弃的。”

他隔着过分灿烂的阳光看着那一幕,很想开口说也许那个孩子自己是想着死掉会比较轻松的,但大概是被暴晒得太久,他突然觉得头有些疼。一时之间他感到自己仿佛沉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而后又回到日光下承受炽热的鞭打,有种种模糊的影子在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某个身影上,而他在往下坠落,看着那个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你还活着。”那人说,“所以不要逃。”

他刚想反驳些什么,就被一个急刹车拉回了现实:他依旧在长途汽车里,和蚊虫、臭气、高温为伴。半途中又有人要上车,已经挤得不行的乘客开始怨声载道,甚至有人说要退钱,司机猛踩了一脚刹车,骂骂咧咧地说不坐就下车,死在荒原上还能给他省点汽油钱。大约是想到一路过来那些动物的残骸,不想在这里被抛下的人群只好依言噤声,而那个作为导火线的后来者在带着怒气的视线中泰然自若地挤过众人,恰好停在他的座位前。

“方便挤一下吗?”年轻男性的声音,用词礼貌然而语气冷淡,流利的口语里带了点奇怪的口音。亚洲人?

身边的壮汉口气不善:“没看见这里已经坐满了吗!”

“只有你们这一排只坐了两个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似乎被挑衅了的刀疤脸男人就突然暴起打算动手。原本惊讶于这个瘦弱的青年竟然敢挑战壮汉的乘客们发出惊呼声,可那人却只是弯下腰,附在对方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奇迹般地,一秒前还凶悍无比的男人突然定住,接着乖乖让出了位置。

那人挨着他坐下的时候,他才终于有机会认真观察对方的脸。那的确是张东方人的脸,深红色的圆眼睛甚至让他看起来有些年幼;棕色偏黑的头发柔软地搭在额上和颈边,轻轻地盖住戴着眼罩的左眼。刚才或许只有他看见了,在那人说话的同时,一支枪安静地顶上了男人的左胸,青年将眼罩揭开一点,说我这里挨过一枪,希望你这里也会平安无事。

——眼罩下是黑洞洞的眼眶。

 

“不要逃。”

“凭什么?”

“……就算你逃了,只要你还活着,我都会追上你的。”

 

那一刻心脏似乎被猛地捶打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或是别的什么,而是伴随着零碎的记忆而来——和蜂鸣的警铃、凌乱的脚步声、海浪的呼啸、坠落时的风声一同纷至沓来的——一种莫名的、更加复杂的……似曾相识的情绪。

所以当对方转过头来的时候他这么开口问了:“我认识你吗?”

那人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在真的说出什么之前又咽了回去。然后在面无表情地凝视了他大概半分钟之后,对方露出了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不,并没有。”

似乎是想了想,青年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

“我叫界塚伊奈帆,”他说,“初次见面。”


 

FIN



其实我想写的只有恶劣的坐车环境,剧情都是附带的(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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